朱萝记

21

Thanapon对着办公室里已经黯淡下去的电脑屏幕出神。

一个小时之前，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年没有在网上浏览过相关报道的自己，用google搜索了那个人的名字。不出所料，弹出的新闻几乎都与Kim所说的联姻有关。

他的未婚妻Lin，原来是泰国著名橡胶种植园主的千金，网上有一些八卦文章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们俩是如何在一场颁奖典礼上一见钟情，厚积薄发的影坛新贵与美貌聪慧的富二代又是爱到怎样的如胶似漆。

那些文章的每一处遣词造句都如同锋利的锐器一般在他的胸口穿刺着，奇怪的是，他明明已经疼得眼睛泛红，却又完全停不下自己的动作，就好像依赖着毒品的瘾君子，沉浸在麻木的痛苦里，完全迷失了自我。

直到他看到那篇Lin的家族作出的官方申明，两人将在何时何地完婚，也与Kim所说分毫不差，他才将打开的页面一个一个关闭。

屋里的黑暗几乎快要与窗外的天色融合在了一起。他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Kim重新站到了他的面前。

“Than……我明天要去曼谷了。我和Mike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等你这两天安顿好工作室的事情以后，再来和我们汇合，好不好？”

Thanapon的身体动了动。“所以……你们要在曼谷举办婚礼？”

Kim点点头。“毕竟我的家人在曼谷，他以前的同学，还有不少朋友也都在那里，我们商量过，还是放在曼谷更合适。前几天就想和你说的，但是……”

Thanapon笑着去握她的手。“Kim呐，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没有好好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可是我保证，我一定会当一个合格，不，非常优秀的伴郎的。”

Kim也笑着回握住他。“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点啊，所以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一定赖上你了。”

直到Kim转身预备离开的时候，Thanapon才如同想起了什么一般蓦然叫住了她。

“最后帮我一个忙吧，Kim。”

“……好。”

“我……想和他见一面。”像是知道自己要被打断一般，他急急地解释：“别误会，最后一次。有些事困扰我太久，这几天我仔细想过了，还是得当面问他，就当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也让自己死心吧。等我找到了那个答案，那么……我就可以放下他，也放过我自己了。”

Kim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站在原地，似是思考，似是怔忡，良久才叹了口气。

“你刚才说是最后一次……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她真聪明啊，每次都能从我不经意的语言里找寻到最关键的内容，对她简直丝毫没有隐瞒的可能性。Thanapon这么想着，有些无奈，更多的还是认命。

“就……最后一次见他而已。你知道的，毕竟，他快要结婚了……”胸口撕裂一般的痛楚让他停止了后面的话语。

Kim欲言又止。片刻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当Thanapon重新坐上曼谷街头的出租时，恍惚间就有了种宛如隔世的感觉。

上一次的到来因为来去匆匆，再加上那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会面乱了他的心神，让他对后来的种种几乎都没再留存有什么记忆。然而此刻，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楼宇的鳞次栉比，他又觉得有些陌生的亲切感。

也许是，毕竟自己也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多年，而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明明一直就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他在Kim预订的酒店门口下了车，取好行李，进到大堂就看到了等着自己的人。

“我们在等着你一起吃晚饭呢。”Kim浅笑盈盈地朝他走来。

“嗷，等我干嘛啊，你们这几天一定都忙坏了，早点休息就好嘛。”

“不是我想等你啊，Mike很久没和你见面了，迫不及待呢。”

“也是。我也很想马上见见新郎呢。”

“他很早就在餐厅等着你了，点的可都是你爱吃的菜，哼，我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呢。”

“那是因为我是伴郎吧。他有求于我，害怕到时我不让你出嫁吧。”

“不想嫁的话，我可是早就能跟着你私奔了呢。”

“呃呃呃，和我说说就好，一会儿让他听到，我可是会没命的啊。”

Kim陪着他拿了房卡，放好行李，一起去了餐厅，而Thanapon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最闪耀的那个，他正站起身朝他们的方向挥着手。

Mike是典型混血儿的长相，身材高大，黑色卷发，有着立体深邃的五官，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的时候牙齿白到发亮。他和Thanapon打招呼也不行拜礼，而是直接给了一个热忱的拥抱。

“你又瘦了。”落座之后，Mike用不怎么流利的泰语笑着对Thanapon这么说。

“因为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Kim调皮地眨眨眼，坐在高大的男人身边忽然显得小鸟依人起来。

“是啊，日夜担心着我家Kim的终身大事，害怕她嫁不出去啊。”在宽松而又充满着愉悦的氛围里，Thanapon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说笑的本能慢慢浮现出来。

Mike忽而握住了Kim在桌上的手，和她相视而笑。

“谢谢Than在我不能陪伴Kim的日子里，一直关心照顾她。”虽然话是对着Thanapon说的，可他的眼神牢牢黏附在Kim的脸上，完全舍不得挪开半分；而平日里理智果断、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的Kim在这种深情的注视下，竟带上了小女生般的娇羞。

Thanapon目睹着这一切。他知道自己应该由衷为她感到高兴，分享她的喜悦，然而在隐秘的内心深处，某个他自己也并不了解的角落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惆怅在缓慢浮动。

曾经与他形影不离的人，如今也终于找到了她一生的归宿，从今而后，他便真正成为了孤家寡人。

他曾经热切期盼过、满心相信过那个将陪伴他一生的人，从他放开手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会与他背道而驰。也许他们只能是彼此生命里的一名匆匆过客吧。

他在心里不断嘲笑着自己。但无论如何，至少另一个值得他真心以待的人，收获了可以托付这辈子的另一半，这也算他已然没有希冀与期待的余生里，唯一能令他稍有安慰的事了。

Thanapon举起了手里的香槟。

“我才是那个要说谢谢的人啊。谢谢Kim在清迈这几年的陪伴、关心和照顾；谢谢Mike在美国那几年的帮助和扶持。没有你们，也就没有今天的我。”

三支酒杯轻盈的碰触声后，是三张动人的笑靥。

“恭喜你们呐！这么多年的异地恋爱，却能坚守到现在，而我能够成为你们这段感情的见证人，真是太荣幸了。我衷心地祝福你们！”

Thanapon最先喝干了杯中酒。他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紧，眼睛也涨得有些酸涩，心头有无数种难言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一度有些哽咽。

Kim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给了他紧紧一个拥抱。

“Than啊，你一定会幸福的，我始终这么相信。”她俯在他耳边轻声却坚定地说道。

Thanapon深深吸了几口气，安慰一般拍了拍她的手臂。

“我没事。只是……为你们两个感到高兴，真的。我知道你们在一起，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所以，请一定要幸福下去啊。”

Kim放开他，和Mike对视了一眼，眼波含情，笑语嫣嫣。“谢谢你。我们会的。”

“那么……婚期定了吗？”三个人吃了一会儿，Thanapon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差不多要半年之后吧。”Kim略皱了下眉。“这次回来才发现，婚前有那么多事要做啊，还有酒店，好的地方竟然要等上很久！我差点都不想办这个婚礼了。”

“慢慢准备吧，半年可是过得很快的呢。工作室那里我另外会再请个人，你留在曼谷也没关系啊。”

“嗷，那怎么可以！都说了快要入不敷出了，我会两头兼顾的啦！”

Thanapon瞟了一眼Mike。“都不考虑一下新郎的感受吗？”

Mike却大笑起来，无谓地耸耸肩。“她高兴就好。随便她想做什么，我都同意。”

“呃呃呃，又来花式秀恩爱。我今天晚上就是来遭受你们这样的暴击的吧。”Thanapon无奈地摇摇头。

“嚯咦，我和Mike多长时间才能见上一面呐，也是时候让你忍耐我一下，作为这么多年我被你使唤和差遣的报答了吧？”

Thanapon摊了下手。“我美丽的Miss Kim说什么都是对的。”

饭局在快到尾声时，Thanapon忽然问道：“Kim在婚后，有什么打算呢？继续留在清迈？回曼谷？还是……”他看了一眼Mike。“总不能结婚了，你们还分居两地吧？”

“其实……我本来想过段时间再和你商量的……”Kim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我应该……会和Mike回纽约吧，毕竟他的事业在那里……但是，不会立刻就走，我也想在清迈过渡一段时间，至少等你能够把工作室里别的事都安顿好以后……”

“我没关系的。”Thanapon打断道。“我说过，只要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别的事你都可以不必去担心。相比一个成功的事业伙伴，我更愿意看到你成为一个幸福的妻子，在将来，还是一个更好的母亲。”

Kim无声地看着他。她眼睛里的那些感激与欣慰，即使不必用言语表达，Thanapon也完全能领会，他只是用一个坚定的微笑作为回答。

Mike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了Thanapon。

“Kim和我说了。这个，是你会需要的地址。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一直住在这个地方。一个人。”Mike很认真地看着他，话说得不紧不慢。“我也许，没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劝说你什么；但是……作为你的朋友，至少我可以希望你，不要再受到伤害。”

Thanapon攥紧了那张纸片，努力对着他笑了一下。“……好。”